从防空洞向外望去，出乎意料，天空冷不丁飘起了雪花，雪下得好大呀！纷纷扬扬、飘飘洒洒像一张无边无际的大网，网住了天空、网住了群山，也网住了我一颗焦躁不安的心。前线战火燃烧，硝烟弥漫，炮弹声不时传来，野战救护所医护人员正待命出发。

这是一九五一年的冬季。

朝鲜三八线马良山、高旺山一带，防御战即将开始。上级要求野战救护所向前靠近，以便及时抢救伤员，全所从药品、器材到生活物资都做了充分准备。恰巧从祖国补充来十位新卫生兵，男与女各五名，年龄十五六岁，其中最小的闻淑莲刚十四岁，分配到女兵班后，和原来五名女兵组成了十姐妹。十姐妹女兵班很受关注，瞧，她们个个英姿勃发、天真活泼，像一群可爱的小天使。

班长是一九四九年入伍、年仅十八岁的北京姑娘石景云。她看到初来乍到的小闻，问道：“你家是哪儿的？”小闻回答：“沈阳郊区林盛堡那旮瘩！”

石班长又问：“在哪儿培训的？”小闻答：“飘尔屯那旮瘩！”

这个沈阳小女兵言语中常带这旮瘩那旮瘩，同志们风趣地称她“小旮瘩！”

班长看到小旮瘩天真活泼的样子，又问：“你这么小年龄入朝参战，爹妈舍得吗？”

小闻怔了一下，脸上露出淡淡苦色，然后说：“从我记事起，小鬼子占领东北，父母领着我和弟弟到处流浪、讨饭，从沈阳一直逃荒到黑龙江，大兴安岭碾子山、头道沟。父亲积劳成疾，我八岁那年父亲溘然去世。新中国刚成立后，我们回沈阳郊区农村，母亲领七岁的弟弟改嫁，我跟着姥姥相依为命，艰难度日。新中国成立初，我正在读小学五年级，赶上部队来学校征兵，招收卫生学校学员。前线需要，我就和班里几个女生一起报名参了军。当时，美国侵略者已把战火燃烧到鸭绿江边。我们经过几个月短期培训，奉命奔赴朝鲜前线。”

我听了小旮瘩讲述，伸出大拇指说：“你人小志气大，好样的！”

按原定计划，救护所出发是夜间行军。突然接到上级通知，吃过早饭就要出发。有人纳闷儿地问班长：“过去都是夜间行军，怎么改成白天啦？”

石班长回答：“外边下雪啦，雪雾天敌机来的机会极少，是我们行动的好机会。”

女兵班十姐妹同救护所的同志们，冒着风雪翻山越岭来到三家里附近的一条河边。这条河仅有的一座桥已被敌机炸断，河面有百十米宽，河水湍急，飞舞的雪花笼罩在河面，眼前一片苍茫。我担心女兵班的十姐妹能否蹚过眼前这条河。

石班长走过来，对我说：“小侯，你和小闻一样大，你是男子汉，帮她背点东西！”她一边说着，一边把小闻的药箱挎在我脖子上。我对石班长说：“放心吧，我一定把小旮瘩的药箱带好。”顺达娱乐登录

小闻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我，目光里饱含感激之情。

所领导挑选几名身强力壮又会游泳的男兵下河探路，探索出一条过膝深的过河路线。正值寒冷的冬季，河水冰冷刺骨，但任务紧急，必须过河前移！大家团结互助，保护好脱下的衣裤、炒面袋、药品、器材，不被河水浸湿。男兵们个个临危不惧、身先士卒，踏冰雪过河，行动快的已蹚过河到达对岸，又返回接迎女兵，并喊着：“我来背你们！我来背你们！”女兵们不甘示弱，大声喊道：“我们自己过，我们能行！”十姐妹齐刷刷地在河边脱下棉裤、袜子、鞋，捆绑在背包上。两人一伙，手拉手蹚着冰冷的河水，迎着翻滚的浪花行进。雪光水色映衬着她们绿色的军装，宛如一朵朵青莲。班长关心地问：“小旮瘩，在家蹚过河吗？”小闻说：“我那旮瘩没有河。”

“那你同芦维廉大姐结伴互相照顾。”班长说。芦维廉和小旮瘩刚一下水，冰冻的河水一下子像钻透了骨髓，腿上肌肉像抽筋一样疼，脚底光溜溜的，不知是冰块还是河卵石，脚掌脚趾被冰水冻得难以伸直，往脚心抽缩，深一脚浅一脚，艰难往前行走。

我先过河放下携带的器材，立即返回，见到小旮瘩，便急忙架起她，只见她已冻得发抖，但还坚强地硬挺着，不叫一声冷。石班长组织大家过河时，她是压后阵蹚水的，她个子也较小，走到深水处，水已快到她大腿处，她紧随我们后面，还为我们加油鼓劲。这时，小旮瘩感到小肚子下一阵阵疼痛，我说：“你肚子可能受凉了。”小旮瘩坚持着，班长发现小闻大腿根往下直流殷红的血滴，血已滴在清澈的河水里，刹那间，如一朵大莲花向外扩散，随河水漂流。石班长看在眼里，急在心里，说了句：“小旮瘩来例假了。”我听后说：“我们一直架着她呢，没离开她，没离架。”

班长说：“傻小子！你不懂，胡说什么呀！”不多时，我们到达对岸，班长叫几个女兵围过来帮小旮瘩穿衣，关切地问：“小旮瘩你是第一次来例假吗？”小闻说：“我不知道什么例假，是冻得肚子痛。”班长告诉她，这是女孩子生理成熟的开始，叫例假。说完拿来救急包，帮她清理，并嘱咐她注意卫生，预防感染。小旮瘩对班长的关心非常感动。尽管天寒地冻，但战友情温暖着十姐妹，她们在雪花中英姿飒爽，展现着女兵的风采。

我望着流动的小河，因飞雪的拥抱而更加生动、更加美丽，那闪闪烁烁的浪花向我微笑，哗啦哗啦的流水声，传递着中朝友谊。

十姐妹和救护所的同志们蹚过冰冷的河水，到达了目的地——大乌里。石班长兴奋地说：“咱们唱一首歌吧，小侯，你来指挥！”我起了一个头，指挥大家唱起来：顺达娱乐登录

嗨啦啦，嗨啦啦……天空出彩霞呀，遍地开红花呀，中朝人民力量大，打败美国兵呀……

歌罢，不知是谁逗乐地说：“是啊，遍地开红花，连这冬季的小河也绽开了红花。”

我发现，小闻的脸腾地红了。石班长嗔怪地说：“去你的，别和志愿军女兵开玩笑，这血染的小河，留下了女兵永远忘不掉的记忆。”

河岸，爆出了一片开心的笑声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