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年前的五月，我和雪村、赵蘅几个人，一起看望高莽先生。那时，《诗刊》不仅用纸不错，而且每一页排版大多是诗歌的短句，留白很多，特别适合在上面画画儿，可以省去买速写本。又因不是正规的速写本，不必那么拘谨，可以在上面随心所欲绘画。我一下子来了兴趣，找到了乐趣，热乎气儿正浓，已经随手画了几本《诗刊》，便从中挑了两本，带到了高莽先生家，一方面请他指教，另一方面和他共同一乐，此外，再请他在上面题个词，留作纪念。

高莽先生看后，连说不错。他的女儿晓岚在旁边说：咱家也好多旧杂志，你也可以在上面画。他连连说是——这样画画，挺有意思。

我翻开杂志的扉页，请他题个词。高莽先生不仅画好，书法——尤其是隶书，也挺好的。那天，高莽先生兴致很高，对我说：我给你画个像吧。

这让我有些受宠若惊，因为相比题词，画像比较麻烦，要费好多时间，而且，高莽先生已经九十高龄，眼神大不如前了。

他让晓岚拿来一粗一细两支笔，顺手合上那本《诗刊》，随即在杂志的封面上画了起来。

他画了一幅我的“侧面像”。面目的轮廓用的细笔，头发和眼镜用的粗笔，粗细的对比与融合之间，让画面有了层次，也有了灵动感。

画完之后，他问我今年多大了，我告诉他：“七十初度。”高莽先生便在画像的下方写了几行小字：老朽九十，能为七十老弟画像，实人生之幸事也。顺达平台登录

这是他的自谦。能够得到九十高龄高莽先生为我画像，人生之幸事，应该属于我才是。尤其是看到他题字时，手中的笔在不住地颤抖，心里很是感动，也很感激。在所有为我画像的作品中，这一幅真的是最为简洁而传神。

谢过他之后，他带我走进书房，取出一方盒，里面装的全部都是他的印章，然后，让我和他一起挑印章，好在画上印钤。他一边挑，一边对我评点，这枚印章刻得一般，这个是名家所刻……我对他说，就用这位名家所刻的印章吧。他亲自将印章蘸满印泥，有力地盖在了画像的下端。高莽先生是属虎的，我又挑了一方虎的“属相印”，雪村告诉我，用那个橙黄色的印泥有特点，我便在最后面盖上了这一方印。

没有想到，《诗刊》的封面，立刻像变了魔术一般，变成了另一副模样。起码，对于我，在所有的《诗刊》当中，这一本最让我惊艳，是唯一的。当然，更没有想到，此次有了这样一个意外的收获。

事后好久，重新翻看高莽先生为我造像的这期《诗刊》封面的时候，忽然有了另外一个发现：我也可以学习高莽先生，在每一本《诗刊》封面上，画一幅画。那样，我所画过的《诗刊》便成为有里有面，有瓤有皮，真正意义的一本“速写集”了。高莽先生的启发，让我开始在《诗刊》封面上作画。顺达平台登录

比起在《诗刊》内瓤里随心所欲地画来，我有些拘谨。毕竟《诗刊》封面用的是那种米黄色、带皱纹的特种纸，我怕画坏了，糟蹋了一个好好的封面，暴殄天物。再有，货卖一张皮，也怕画坏了，连带着里面的“速写”也看不下去了。

最先画的是，学蒙克的《水边之舞》。画的是局部，彩色变成了黑白。因为有样子摆在那里，画得再走样，心底多少托点儿底。当然，也想借大牌给自己壮点儿门面。

以后，陆续又画了几幅封面，打算“贼不走空”，把所有自己染指过的《诗刊》封面，都一一画过。其中，自得其乐中的乐子，和在别处画画又不大一样。我画画本属“野路子”，没有什么大的志向，就是图一个乐儿。马踏青苗，是曹操的乐子。马踏飞燕，是东汉人的乐子。野马飞驰青草地，又是不入流的乐子。

有意思的是，前年暑假，我的小孙子从美国回北京度假，我拿来高莽先生画我肖像的那期《诗刊》给他显摆。他看后说，我也能给你画个封面。我找来一本新到《诗刊》给他，他拿起笔，三笔两笔就画完了，一条鱼，两枝柳叶，倒也简单。那一年，他六岁半。

一眨眼，两年过去了。孩子已经长大了，高莽先生却离开这个世界，快一年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