几次行经剑门蜀道，都生出去苍溪走走的念头，可事务缠身没完没了。黄昏，终于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。路上，全是苍苍郁郁的松柏，高高低低，错落有序，如同行驶在原始森林。天幕如影随行的光景，忽而云朵洁白，忽而凤凰亮翅，金光银光，变幻莫测，偶尔落几滴小雨，疑似那些飘逝在高原的日子。

但苍溪不是高原，它属于广元一隅的山区。至于它的过往，我全然不知。能够记住一个地方，只因那儿有位朋友。有时，朋友就是一个地方的全部。但我对朋友更是知之甚少，除了在纸面或电子设备上打照面，多年来从未有过相约。如此说来，同行的女编导，更是惊异，都什么时代了，居然还保持这样的方式访友，无疑陡增了她的好奇心。

一路上，我不停地用微信语音告诉那位朋友我们所到之处。一个多小时后，他传回语音，已经安排人在路口迎接我们。进入苍溪，已是华灯初上，看得见与看不见的都在眼里和心里安然闪现。此时，我已无心察看苍溪的面孔，而是让司机直奔微信定位地址。果然，在一个暗淡的街角，出现了着一袭黑纱裙的女子，她站在比人更高的蒿草面前，向我们挥手，然后引领我们朝那盏亮灯的窗走去。

那是一片城边的廉租房。

朋友就住在里面。我们没有刻意地招呼，一切淡然如老友那样，他伏在洁白的床上，伸出手与我们远握。没有出乎我的想象，陪伴他的是一台电脑，和床边简易的书架，这是他每天无法摆脱的背景。他在电脑里创造别人的世界，也创造自己的世界。他与电脑打交道十年了，有电影人看了他在电脑里编织的故事，从秦岭山脉那边跑来，找他定制故事。多年前，他在一场车祸中失去了行走能力，造成高位截瘫，在床上一躺就整整二十七年，哪里也去不了。但他乐观，气色超越常人，且庆幸自己比史铁生运气更好。至于外面的世界，他只能靠灵与肉去感知，文字成了他活着的武器。他用文字换来了天南海北的朋友。在网络天地里，他用强大的思想之绳，牵回了心处悬崖的人，但被他牵回的人，都比他身体健全，可谁也不知他的现实写照。顺达娱乐平台登录

我们在飘荡着浓烈消毒液味道的小屋里，聊着过往，还有他的创作。他深知自己的文学底子薄弱，还不时握起拳头指责浮躁的社会风气，挫伤了人们的阅读，使他也难以幸免卷入浮躁的泥沼。

女编导坐在一旁，安静地望着他，表情一脸复杂。

我们聊了些什么，已不记得。他忽然抬起头，问，你们吃饭没？我说，我们专程来找你喝酒的呀！他立即吩咐黑纱裙出去买菜。很快，我们便端起纸杯。黑纱裙给我把酒倒满，给他杯子里象征性地表示了几滴，声称：王老师是不能喝酒的。哪知，他一反常态，呵斥道：倒满倒满，远方的兄弟来了，不喝酒怎么说得过去。顺达娱乐平台登录

……

离开时，夜已深。高挂天边的月儿，弯得比人的眉毛还模糊。女编导说，真的不虚此行，好想留下来，陪他多聊一会儿，感觉他像是给我上了一课。因为来得太仓促，什么也没带，我们倒吃人家一顿。女编导一路后悔不已……

我说，你这种想法，可能不是人人都能接受。她睁大眼睛，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。继而补充道：平时，见你惜字如金，怎么见了他，感觉就像变了一个人，话那么多。

我望向车窗外。坐在后排的她，完全看不清我的脸，如同我看不清苍溪的表情。但我默默地记住了路灯下铭刻的陆游诗句：最忆苍溪县，送客一亭绿。

制图/黄洁玲