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顺达平台登录|父亲与诗

作者: 顺达平台   点击次数:    发布时间: 2023-04-28 15:5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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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亲是我的诗歌启蒙者,儿时跟随他咿呀学语,不想就此走上了“不归路”。而某人所说的诗歌与一切地点,一切时间相关,尤其和童年期的特殊记忆相关,更与心传相关——信然。

父亲生于1937年5月5日,江苏盐城的古殿堡。所称古殿,据说建于明朝,经历战火纷飞和朝代更迭,只在他晚年的呢呢喃喃中, 道出“大多已毁”的真相。而仅剩下的一座庙,却有99间屋宇,他的一个做了大和尚的叔叔,曾经在这座庙里为他敲过钟。六岁时他作为长房长孙被大家族当家的小脚寡妇奶奶送入私塾,每日里描红、对对子,即使后来到上海入新式小学读书,这点旧学功底,也始终成了一生学习的趣味所在。九岁时他吟出佳句,传播甚广,已初具一鸣惊人的风范。

有些人的生命是跟着自己的心走的,而他是以心追踪自己的生命。

经历了战争和变迁,他在新中国成立后,连跳两级考上了洋泾中学,在刚刚定居的上海的里巷中,竟被争传为“天才”;后又考上了北京的军事学院,更使得议论与赞美鼎沸。毕业后曾在某某部队任初级军官,在上海,“传说”成了他要做大官了,引起了我祖母和全家的一片恐慌。封封家书终于把他拉回了上海家庭的怀抱,他也从此肩起大家庭长房长孙的沉重责任——老吾老以及幼吾幼。其实,他刚刚到北京上军校时,尚未满20岁,十几岁的少年把十几元津贴的大头整十元,每月按时寄回家中。祖母因为父亲的双生弟弟而失去了工作,家里近十口人,只有他的父亲——我的祖父找到一份苦力活。顺达登录

他从此地到彼地,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到六十年代、七十年代……很多年。复员后,他从新沪钢铁厂的统计员开始做起,认真得恰到好处,或者不认真得也恰到好处——对这份清闲,他似乎是感觉不安的。在主动要求下放车间劳动后,他曾做过技工和电工,这些在毫无基础的他看来,是个新的学习内容,而他对学习本身就有强烈的兴趣,为学习而学习,为工作而工作——足矣!因为对技术的兴趣,对知识的兴趣,也因为年轻聪明和动手能力强,他被选入了当时非常重要的技术革新小组,这个小组结合了各方力量,曾有多项技术革新的成果,在重视发展大钢铁生产的背景下,被国家多次隆重表彰。

他在那一段的攻坚克难没日没夜的工作里,没有一分钱的补贴,但粮票的标准竟破例高达近五十斤——我们小家庭用不了,但伸手者实在众多,如何接济他人,曾也是他和母亲背人时商议的重要话题。之后在哪里需要哪里去的精神鼓励下,他去做了电工,并担任电工班长。某年十一节前爬杆在高压线上检修的英姿焕发的照片,曾上过报纸,而英气逼人的年轻班长的英名,由此也被又一次广为传播,但却以另一种方式……他做电工期间的高帮皮靴,用现在的话说实在很酷;但他长年穿一双旧靴子,咵嗒咵嗒走得脚步生风。不是因为新不如旧,而是工厂多次发放新的劳防用品时,他都悄悄地把靴子换成了几十双手套,手套又变成了慈母手中线,染色编织后,就成了一家老小的内衣和外衣。在几瓦的电灯照明下,父亲有几次接过母亲手里的竹针,在母亲去厨房的间隙里飞快地编织起来——这个,他也会!顺达登录

在我无意中烧坏了家中的唯一电器——一台凭票购买的红灯牌收音机后,他自己买配件重新组装了“红灯”,铭牌是从旧机上拆下的,可似乎音色更好。他还教会了我组装矿石机,当我举着天线到处走时,就像现在的人握着手机,一刻不能离的资讯,源源不断滔滔不绝,就让我淹没在声音的波涛中。

我们家的房间每年粉刷,一桶石灰里加个煤球,可使石灰白得更白,他说:“嘴上抹石灰——白吃。”后来读《济公全传》八十回:“伙计一瞧,是这两个人,就一皱眉, 知道这两个人素常净讲究嘴上抹石灰白吃。”原来这是有出处的,父亲的很多阅读,我并不知道,至少在那时我不知道,只见到过他读《红楼梦》。在我小学二年级时,我躲在被窝里读出了近视眼——因为他以为开卷过早,就只能是“囫囵吞枣”。而对我来说,“囫囵吞枣”也是仙枣一枚,“囫囵吞”的过程还可以反复,而且他所做“读红”的大量笔记,对我的品尝,就是时时的提醒。顺达登录

他参加上海市的四清工作小组,一度被派往江苏南京。半年后小组解散回家,我已经认不得他了,半夜里哭喊起来,让他走走走,甚至不得不开门,引来邻居家的蒋奶来哄我——这事让他很沮丧,所以常提。而我永远不忘的是一张黑汉的脸,刀刻一样的陌生,在梦中一再出现,即使醒来,也不识那是谁。父亲说他在那个小组里,也只是个统计员——整理相关材料而已。后来他被组织选送到上海财经大学,系统学习财会后,从哪里来,到哪里去——回到新沪钢铁厂,一直担任财务负责人(在各种时期都没有去职过;直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后期他调任上海铜带厂,经他的努力创立了上海首家工厂银行,并担任首个工厂银行的行长,以及工厂的财务总监)……

记得父亲曾在家(鞍山新村)组织过诗会,那时候周围有很多人爱诗,当然包括父亲:一个钢铁厂的干部,包括我母亲所在的街道工厂的阿姨妈妈们(她从卫生站响应号召加入了街道工厂),也包括邻居家的工人,以及研究计算机的同济大学教师。他们之间的诗歌唱和与评议,让童年还未多识字的我很是好奇,这些叫诗的东西究竟藏着什么秘密,竟然让某个日常沉默的劳动者,忽然激情昂扬,撕心裂肺地喊叫;又使得某个看起来瘦弱病态的人,忽然具备某种力量,以手支住脑袋,那脑袋却忽然沉重起来,使得背弓起,一如我后来看到的罗丹的《思想者》塑像;而某人虽然不出声,但他那双眼睛犹如带着火光,乱发如火焰蓬勃……这怪异的情形,就和我并不理解的诗一起,留在我脑海里,像种子终于扎下了根。顺达登录

那时我虽不认得多少字,却记得父亲写了杭州灵隐寺的松树,他和大家说平仄论韵律,我记得有个阿姨在记录,那阿姨对在一旁描红的我,关照着快记快记下,她应该完全把我也当成了诗会中的一员。好像我与他们任何一个其实都是彼此组成,彼此融化的;情感、精神、追索、实践的方式也是平等无大小。在诗和诗之间,不管如何相隔,最终总能够相会,并在心的深处产生深深的连接。我曾想,好像在一首陌生的诗里读到自己并不奇怪。读诗就是尝试用真实而感知的心去生活,在诗里,所看到的也将是整个世间或所有心灵的存在。也许,就因为父亲我成为一个写诗的人,是偶然,更是必然。

1980年,我参加高考,在那期间诗歌也在悄悄写,一如父亲和老师说过的,无用,但可以让灵魂飞起来一会儿。顺达登录

在父亲去世后的追思会上,我代表家属致谢,说了六个字三个气:英气勇气硬气,这之间是存在逻辑关系的,这里面有许多隐藏或直率的真意。我只说一个硬气的小事,我中学时生重病期间,要打胰岛素等高价药,要补充营养,本来按情况,我们家完全可以申请补助,但我爸拒绝了,理由就是:我是党员干部……我妈只好去献血,来补窟窿,家里的抽屉里就留下了一大叠献血单据;爸爸戒烟戒酒,除了吃饭之外,他把能戒的几乎全戒了。但是在我的病床前他总是笑的,手里也总带着一束花,他采的,有时就即兴诵几句,说是让我捉扳头……家里带来的花瓶,是一个黄铜的炮弹壳,我的同学来探望时,手里的花儿和他拿的一模一样。后来就有人在我病愈后告诉我:那就是你爸采的;我们去你家,看见你爸哭了……我的同学都说,你爸是个诗人——这个在他的履历之外的身份,虽是一种幻相性的存在,却最早得到我和大家认同。诗这个东西,被他最早引入我的人生,也表明了这是他的人生中深邃隽永的一种要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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